蚕

宽窄自我观小我与大我中国企业家日报


宽窄说:

人性有多深厚多宽广?似乎很难回答,就人的内在意识而言,这个东西可小可大、可窄可宽。在自我意识的层面上,可以说是又窄又小,它有空间和时间的界限,可能还要受到自我中心思维的局限,很多人的自我意识与其个体生存基本重合。但荣格告诉我们,其实在一个人的“自我”下面还有一个“自性”的层面,自性的内容多半处于潜意识和前意识当中,平常时我们几乎搞忘了它的存在。但一个人要想发展出丰满的、全面的、有境界的人生,必须想办法把这些潜意识里的东西打捞出来,与自我一起发展出完整的自性。

一个人的存在是相当受限的,因而其经验世界是极其狭窄的。从时间来说,生年难满百,人生七十古来稀,人在世间停留的时间如白驹过隙,一闪而没,出于对时间的无奈,圣人曾留下叹息:“逝者如斯夫。”站在岸边望去,这条河流是年年岁岁无变化,山水相依,河流与青山一样的永恒,但细看流水毫不停留向东奔腾,正是“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”,也可以说是不变的河沿停不住的流水了。濯足清流,抽足再入,已非前水,西方哲学家也说“人不能两次踏入同条河流”,因为人们看到了分别和差异。而从空间上说,人是极其渺小的,首先人的身体在体积上是小的,我们虽然傲然地站在生物链的顶端,但是遇到硕大凶猛的动物不得不避让躲闪,论块头论气力,跟大象狮子们相比,都只有甘拜下风,而与高山巨流等大自然的造物相比,我们更是只有匍匐下拜,敬而有加;其次,就自然生命来讲,人只能算是千千万万种生灵当中的一种,且每种生物的空间分布和存留时间都有人类不可比拟的优势。

上下四方谓之宇,古往今来谓之宙,宇宙有多大?人有多小?“人生天地之间”,这话到底是自大呢还是自卑?当阿Q这样说的时候,他自己觉得很英雄,似乎已经顶天立地了,但读者反而觉得他可怜得很、渺小得很。而当杜甫说“飘何所似,天地一沙鸥”时,倒确实能带出那么一种崇高之感,所以阿0嘴里说出的话,反而显示出他就是“古今小丑”了。王羲之在《兰亭序》中写下“仰观字宙之大,俯察品类之盛”,接着下来就忍不住发出“岂不痛哉”“悲夫”这样的感叹,虽然是三五同道相邀,至爱好友聚首,流水飞觞,高唱入云,但只要一停下来、静下来,已带了几分酒意的诗人们,微醺耳热朱颜酡,就不禁悲从中来,欢愉是那么短暂,朋友终会星散,天下没有不敢的筵席。诗歌本有豪放一说,但豪放也许只是诗人的一个面相而已,甚至是故作潇酒,其实他的内心是悲凉的、凄怆的。孟浩然写道:“人事有代谢,往来成古今。江山留胜迹,我辈复登临。”古往今来人如世间过客,都匆匆归西而去,这其间往圣先贤有莫逆于我心、又在此山水之间留下踪迹者,于此景并感此情,悲怆之感油然而生。阿Q当然没有悲的意识,他不懂得哀伤他的同伴、他的阶级,还手舞足蹈,所以只能是小丑了。

其实总是拿自身的有限与宇宙的无限来相比,有点自找苦头的味道,甚至说有点显得矫情,或者人们意识到只有这样才显得深沉吧?但毕竟,这种自我执着里面有自知之明、有敬畏,虽然心有不安,但却明白自己在这个威严的宇宙秩序里的位置。而今日中国社会里人们的自我意识早已改变,变得自高自大,自我膨胀得非常厉害,出门炫耀自己的穿着打扮、炫耀豪车,开会攀比级别、炫耀官位,城市建筑炫耀高楼、广场,艺术设计追求感官刺激,甚至教育也只管升学数量的展示——多少人考上了名校,连大学也争相攀比的是发表了多少论文、科研机构拿到了多少课题等,一片浮华虚幻的感觉,以大为美,以多为美,以奢为美。有史记载,秦始皇一统天下后就特别喜欢炫耀,引得项羽、刘邦对帝王之位馋涎欲滴,一代代传承直到今天,不遗余力地追求奢侈豪华那一套,已经变成我们的潜意识了。封建王朝已经垮台一百多年了,而似乎每个中国人心中都还顽固地存着帝王情结。

古人也好今人也好,太过执着于自我难免出现偏差,甚至闹出笑话。从前有个小和尚跟着师父出门,来到一条小河边,河水上涨淹没了石蹬,只得脱鞋准备淌水过去,却发现旁边一女子也是要过河,样子很是着急却又着实畏难,师徒俩看在眼里,解危济困,信义所在呀。可一个和尚,在这种情形如何帮助这样一个妙龄女子呢?正当徒弟内心还在交战,只见师父已背上这个女子!到了对岸,自然各行其道,但徒弟终于忍不住了,问师父为何不避嫌,哪有和尚背着个女子的道理?师父却只谈定地说,我已经放下了,怎么你还背着吗?可见小和尚修为尚浅,根本没有放下自我,所以在“我”与“她”之间还存有分别之心。

无独有偶,据说铃木大拙也曾讲过这样一个故事:

一个小和尚问师父:“我有佛性吗?”

师父回答说:“没有。”

小和尚不解:“您不是说是所有的东西都有佛性的呀,连石头、花朵、鸟兽都有呢!”

师父却说:“是呀,那些东西都有,但你却例外。”

小和尚吃惊:“为什么我例外了?”

师父答曰:“因为你问了。”

到底是小和尚,道行不够,不能够突破自我的牢笼,思维就困住在狭窄的圈子里,始终想的是“我”有还是没有,“我”的得与失,不能生活在他的超越本源里,以一种孤立的状态生活着,处于一种自我封闭、自我设限的“监牢”里。

正如一滴水作为朝露很容易蒸发澌灭,但如果能汇入溪流江河并通向大海,就不敢低估这小小的滴水了,它的境界就是无边的大海,宽阔无比,它甚至能获得永生。在荣格心理学中,自我只是人性中极小的一部分,是个人能明确意识到的、尤其是他的现实处境赋予他的利弊条件,在此处境中他首先考量的是眼前的得与失,他据此而自动地“趋利避害”,就是俗话所说的“好汉不吃眼前亏”,但是长期下去,他会越来越变得鼠目寸光,看到的其实都是蝇头微利,精打细算、辎铢必较,成为“精致的利己主义者”。这种人干事前怕狼后怕虎,顾虑太多,承担不起责任,因为眼界和格局太小,人生必然收缩得很狭小,成为一个装在套子里的利已主义者。当然,一个人没有自我意识也不行,自我意识促使其按现实原则行事,这对于人类的生存来讲是必须的。桑蚕做茧,茧壳就相当于人的“自我”,茧壳确实具有保护生命的作用,但若是作茧自缚,就不能突破到更高级的生命境界,所以蚕虫蝶变后,必须破茧而出。

为破解“自我”的捆绑,荣格发现并提出了“自性”的概念。对于人性和人心来讲,自性都是一个广阔天地,它超越了现实中的个人,超越了社会环境,这个时候,人的心灵的触角伸向了最久远最原始的人性基层,并越过了画地为牢的自我设限,此时的人心,已不只是为个人短浅的目标而在一个狭窄的胸腔里跳动的小小心脏,这颗心虽然也是为一个特定的血肉之躯供送血液和营养,但却是随着整个民族甚至全人类的节拍而跳动。由自我进入自性,就是从个体迈入集体,自性的具体内容,超出了自我的意识范围,很多东西已经属于潜意识层面了。自我与自性,前者有如露出水面的冰山一角,后者才是冰山的主体,只是在水下我们看不见。自性要如何才能触摸到呢?荣格认为,可以通过对梦的解析略知一二,也可以通过自由联想触摸到些,还可以从神话原型里探寻出来。一个进入自性中的人,就如滴水进入了大海,就能够活出完整的自己,甚至可以发掘出无限的可能性,将自我的潜能最大可能地激发出来,因为在他的身上,就会吸取来自整个种族的力量和能源。在电影《阿凡达》里,生活在美丽的星球潘多拉上面的纳美人,居然长着长长的尾巴,在我们人类看来似乎这就是没有完成进化的标记,因为按达尔文的进化学说,人类的猿猴祖先原先是有尾巴的,这里就出现了一个深刻的对比:终于摆脱了耻辱的尾巴而进化为高级物种的人类与处在“原始野蛮”时期的长相怪异的纳美人,但翻转过来的是,前者演化为极端自私、唯利是图,因而也是将自我发展到极端的生物,而后者虽样貌原始却保留了与集体和大地的联系,他们的尾巴就是这一相互联系的触觉器官,而当他们突破了个体的限制,感应到原始能量中心的召唤,也就通达了整个氏族与大自然的能量之源,从而成为真正的神圣和英雄。(本文摘自光明日报出版社《宽窄九章——写给大众的哲学》一书中第九章《宽窄启示录》之第一节《宽窄自我观:小我与大我》一文,有删节)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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