活着养蚕死了烧火图像笔记

围坐火堆旁的家人

桑树疙瘩燃起来了

撰文/编辑小园

摄影/小笑侠

春节在家办婚礼那几天，到了晚上，哥哥在大门口置一口废旧铁锅，燃起了篝火，一家人就围坐过来取暖聊天。

烧的是桑树疙瘩。这虬曲的根干易燃又耐燃，红彤彤的火照得人脸发烫。我说它像一只鳄鱼，爱人说像一只河马。一家人围坐在一起，寒风和冷气就都被挡在了这个圆圈之外。

上次烧的时候，是几年前大哥的婚礼时候。

妈说：“这桑树疙瘩存放了得有十来年。”

我上小学的时候，家里种了二亩桑田，妈妈养蚕。操持采桑养蚕的活计，一点儿也没有《陌上桑》里体现的那样美妙，想来只是罗敷美而不是养蚕美。两“张”蚕，长到“二眠”“三眠”之后，会繁殖到三四十筐，摞在爸爸手搭的几个木头架子上，占满一大间屋子。几十筐的蚕宝宝“吞吐量”巨大，一顿饭就要吃下三大袋子的桑叶。这桑叶完全靠我妈从桑树地里一片一片采摘下来。罗敷穿个裙子带大耳环，桑树枝条一划就把耳环弄掉了，不知她是如何劳动的，替她担心。（俺五奶有一年薅草，把闺女买的金戒指给薅掉了，心疼得好几天没吃饭，天天去地里扒拉。）

我们姐弟三人，上着中小学，每天早上五点多钟去学校上早自习，七点半左右回家吃早饭。爸爸是老师，跟我们同一作息时间。家务活都在妈一个人身上。早上回到家，热饭在锅里，妈已经骑着自行车、拿着三个装化肥的大“鱼鳞”袋子（因为白色编织袋形似鱼鳞，家乡人的土称），在桑田里劳作了。

最怕的是下雨。披着雨衣，完全挡不住倾注的雨线，袖子里灌进来，顺着雨衣还会淋到胶靴里。我和妈一起去采桑叶的时候，最怕那桑树上青绿色的“弓腰虫”，长得和桑叶梗一般，每次都把平生最怕虫子的我吓得龇哇乱叫。后来习惯了，横着心用一片桑叶包着把虫弄下来，捧着一颗小心脏肝儿颤。

长大的桑树，有着粗粗的根，枝条分向四面八方生长，叶子茂盛，植株不高，便于采摘，一片桑叶比手掌还要大。夏天的时候，桑葚长出来，红得发紫，放在嘴里甜甜的，但不能多吃，吃多了流鼻血。蚕儿长大之后，胖胖的，到了要吐丝的季节，白色褪去，浑身透亮，熟透了似的。放到麦秸秆打成的“蚕山”上，它就开始摇头晃脑地开始把肚子里的丝一条一条连绵不断地吐出来，直到把自己裹得什么都看不见了。

我从小最怕各种各样的虫子，唯独对像大虫子一样的蚕宝宝不害怕，拿在手里软软的，生着好多脚，黏乎乎的，有时候会粘在衣服上被带着走来走去， 才被人发现，取下来重新放回蚕筐里。等到蚕茧成熟摘下来，拿一颗泡在水缸里，像找线头一样能找到一根丝，可以一直扯出来，缠在一根筷子上，纤细透明的丝，韧性很强，一直不断地抽出，一颗茧能抽一整天。

后来上了高中，又上了大学。由于行市不好，渐渐地，家乡不再有人养蚕了。桑树枝陆续地被剪掉，剩下树根一排排蹲在地里。每逢周末或者假期，只要得闲，爸就会带着弟弟去挖桑树疙瘩。十八九岁的小弟弟力气 ，也需要把瓦锨和?头高高抡起，才能铲断一根树根。通常挖出一米半径的深坑，才能铲出一棵桑树疙瘩，两个人得需要半小时，是对力量极大的考验。

如此断断续续，似乎挖了好几年的好几个假期，才把地里的桑树根全部清理出来。一板车一板车地拉回来，堆在家院子门口，有一个草垛那样大。桑树疙瘩太大又太硬，是柴火里的“战斗机”，于是，它被赋予一项重要而神圣的使命——家里办喜宴的时候烧大锅。

结婚办大席

家乡办喜事，要摆热闹而隆重的流水宴席。村里的厨子搬来四口大锅，半径足有两三米，炖上肘子、猪蹄、四喜丸子等“硬菜”，是童年时候的向往。桑树疙瘩填在桶口粗的锅灶里，火势旺，火力猛，煮得大锅咕咕嘟嘟、热气腾腾。流水宴席吃三天，桑树疙瘩要烧上几十个。

这桑树疙瘩烧红的宴席，办了堂哥的喜事，今年办了我的婚宴。哥说，下次再烧就是大航弟弟结婚了。

家里人围拢起来，脸被火盆里的热量烤得通红。哥把火盆一捅，红烈烈的火星就蹿起来。邻居家娶亲，烟花升腾，在农村星星闪亮的黑色锦缎般的夜空中，炸开来，显得格外靓丽。

3岁的小侄女溪溪嚷着“太晒了”，她用幼小所及的经验，把炙烤的感觉称为“晒”，把脸藏在众人背后蹭来蹭去。八十四岁的爷爷腿不大好，坐在姑姑买来的轮椅上，手脚热烘烘的。奶奶坐在旁边，深陷的眼窝里装满笑容，一会儿又会变得很沉静，她不说话的时候，爱盯着孙儿们的脸看，仿佛想看管好这一年才有的团聚，不愿意让它溜走。

我真希望，爷爷奶奶不会老去，爸爸妈妈、兄弟姐妹们，能这样一直围坐着，烤着火，拉着家常话。

火堆的热量，有股催人前行的力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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